寻找天空最亮那颗星……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董连辉

我写了18年英烈，走近王成龙，禁不住热泪流……在烈士壮烈捐躯后两个月，霜风乍起，鸿雁嘹呖，我托着疲惫身体，踏上莒南这片红色热土，追寻英雄生前的青春足迹。我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寻访英烈，只是脚步格外沉重。

山东是我来的次数最多的省份，但这是第一次踏入山东的乡村。一路上，经有关媒体报道，成龙闪现在我脑海里的是灿烂腼腆的微笑与坚韧执着硬汉形象。晚上8点20分，乘务员通知到达莒南站的乘客准备下车，列车向前奔驰着，我像其他乘客一样早早站在车厢里，透过车窗望去，外边一片漆黑，远处闪着一排或明或暗的路灯灯光……县城当然不能与灯火明亮的大都市相比，怎么总见不到城区街道的亮光？足足站了半个小时，列车终于驶进车站，这是个坐落在城区的三等小站，客流量不多。我下车后打车来到提前电话预定好的乘龙宾馆。选此宾馆因“乘龙”与“成龙”谐音，另外宾馆坐落在眉山路上，距离鲁东南革命烈士陵园比较近，我准备采访期间到陵园拜祭成龙及革命战争年代的烈士。下了出租车，抬头一望，马路北一栋楼顶上“乘龙宾馆”四个大字在街灯映衬下闪入我的眼帘。我似乎看到成龙那张腼腆的笑脸……突然，天空落下雨点，那分明是成龙的泪花，他在迎接一个他生前并不认识的记者吗？办理完入住手续，我简单到附近小店吃了点饭。因后王庄距离这里有五六十华里，我与村支书王后传预约好采访，准备早点休息。我深知，任何采访、熬夜，对于饱受一年多重症失眠折磨的我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。夜晚，频频醒来，每次都是迟迟入睡……与英雄生命的付出，这算得了什么？！意志无法控制自然睡眠，但意志能支撑憔悴的精神状态！

第二天，我打出租车，来到古镇大店，与到镇里汇报工作的王后传会合，一起奔向成龙家。后王庄村北侧有一条乡村小道，是村子唯一通往外界的道路，村口有一个池塘，周围矗立着一排排挺拔的杨树，寒风中，偶尔落叶盘旋……提起令全村人为之骄傲的王成龙，村民无不伤感叹息，两个月过去了，整个村子还没有从失去英雄的哀痛中走出来。我们来到坐落在村北的一个普通农家院落，这就是王成龙的家。黑色的大门紧闭，门上贴着福字对联，“家顺人才旺，福寿喜满堂”两行楷体大字格外醒目。门口放着一把铁锹和扫把，地上撒满了落叶。王后传拨通成龙母亲管修梅的手机，一会儿，正在外边干农活的管修梅回到家里，这是一位普通的沂蒙农家妇女，看上去很年轻，目光透露着的刚强，但掩盖不了伤痛带来的憔悴。一会儿，成龙父亲王后良也回到家里，这是一位非常朴实略显土气的沂蒙汉子，走路习惯侧头，这是他常年在山东青岛打工从事电焊工作养成的习惯。堂屋正北墙壁镜框及西侧柜子上，分别摆放着一家人的合影、成龙的毕业照，身着军装的成龙抱着小弟弟，英俊帅气，显得格外醒目。谈起儿子，王后良不住地叹气，眼里含着泪花，管修梅更是热泪盈眶……堂屋东是成龙回家时住的小卧室，空间十分狭小，床头摆着一个破旧的立柜和书桌，立柜的门都脱落了。床上凌乱堆放着成龙盖过的被子。成龙2018年8月初回家三天，最后在这张床上睡了三宿，可怜的父母也许用这种方式留住儿子的体温……中午，英雄的父母盛情招待了我，我实实在在感受到沂蒙老区人特有的质朴与好客，哪怕是处于巨大悲痛之中。

回忆是件痛苦的事，但在伤痛没有愈合之际，有倾诉之处，也算是一种宣泄吧。英雄成龙悲壮离去，他来不及向任何人告别，我辗转多地寻觅他的足迹初衷，就是试图还原他短暂壮丽的一生，希望他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世间，延伸他的感动，缓解至亲的伤痛。因此，脚步再沉重，还需要随着伤感文字去追寻英雄的历程。多年来，踏平坎坷风雨行，我自信，咀嚼过世间痛苦的人懂得说话的方式，英雄至亲的伤痛需要时间慢慢疗愈，需要社会各种方式抚慰。

我像一个走天涯的自由撰稿人，仅靠自己的一腔英烈情，我不知道这次采访能走多远？但成龙的人格魅力及其至亲的悲恸引导着我必须走下去，能做多少是多少。令我感动的是，不仅英雄的父母、英雄的中学老师、同学，都非常配合，为我在莒南一周寻访提供极大便利，特别感激的是成龙的父母、初中高中班主任李光胜、孙钦胜及成龙铁兄弟庄新才等，他们使我一步步走近成龙。一天晚上，与李光胜老师约好第二天采访，因夜晚失眠所困，第二天中午才赶到大店一中，正在加班的李光胜放下手头工作，全方位跟我回忆了少年成龙的一幕幕。无论从亲朋的含泪讲述，还是战友的深情叙说，我看到的不仅是一位新时代“四有”军人的杰出典范，也是也一位怀有鸿鹄之志的热血青年，他坚韧执着、孝敬父母、重情守义……为了立体呈现真实的英雄，我特意寻找英雄有哪些不足之处？哪怕是一个绰号，“傻龙”“帅龙”“英雄龙”……从红都莒南到古城西安，从新疆大漠到泉城济南，他每个地方的足迹都是金光闪烁！绝对堪称完美！一位踌躇满志可能成长为将星的特战排长就这样陨落了……一位风华正茂、文武全才的青年才俊的旺盛的生命就这样凋零了……家之痛，国之悲，思念英雄的何止是亲爹娘？！

在冬日暖阳照耀下，我来到赤眉山下鲁东南革命烈士陵园，陵园柏翠松苍，格外安静，烈士墓群分立式和卧式两种，坐落在纪念馆北侧，后面靠着山坡，绝大多数是战争年代牺牲的烈士。成龙的骨灰暂时还没有入园，但卧式墓碑已经刻好，静静安放在松柏旁。

驻足成龙墓碑前，仰望苍天泪自流……命运对他太不公啊！蒙山垂首叹成龙之壮。面对突如其来的险情，他用血肉之躯拦住肆虐的车轮，以自己的生命换回战友的生命！瞬间壮举，义冲云霄，那是他平时血性担当的本能爆发！那是军人特有的勇气与情感！那是沂蒙精神注入当代军魂的新绽放！一如他同学的悲泣，真想化作巨石挡住那罪恶的车轮……沂水滔滔叹成龙之悲。“我就是死也要死在特战！”这是成龙生前与好友聊天的微信记录。“只解沙场为国死 ，何须马革裹尸还”志在挽天河的成龙，倒也应该倒在冲锋的炮火中，怎忍心让他在出征战场的路上谢幕？！黄海呜咽叹成龙之韧。红都故里，异乡军旗下，他如夸父追日般永不停歇地奔跑，“腹肌修身”“文武全攻”“强中更强”…… 他在日记中袒露：“‘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’，认准一件事就要大胆地试，大胆地闯！无论任何职业，想成为专业人才就要付出艰辛努力，耐得住寂寞，坚定住自信！要增强‘我就是我’的自信”这就是个性独特的成龙，“男儿志兮天下事，但有进兮不有止”，从乡村少年到血性军人，成龙永远奔波在追梦的路上，甚至来不及欣赏路边的风景！“我愿平东海，身沉心不改。大海无平期，我心无绝时。”有了这种韧劲，还什么样的目标不能实现呢？！为何上苍只给他23个年轮？！蓝天无语叹成龙之纯。少年学霸助人寻常事，捡到一分钱也要上交，面对同学求助，再难也要帮，“我试着有点愁”深刻在师生的脑海里。他在3.8万字的军旅日记中，不断自我解剖、自我反省，无论在哪个岗位，对战友情深似海，“与人为善，与所有人成为好朋友，多一份宽容”这就是他的处世准则。毕业前，他执意把属于自己的三等功让给战友。“他的眼里看到的都是别人的美，想着都是别人的需要！”最熟悉成龙的教导员如是说。“素月分辉，明河共影，表里俱澄澈”，成龙以他短暂的青春绽放出最璀璨的人性之花！

时近中午，微风拂过，我擦干湿润的双眼，缓步离开墓区。突然，青松翠柏中伴着侠骨清香响起《我要胜利》激昂旋律“我要胜利，千里万里，这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……”转瞬间，又传来深情一曲《兄弟情风雨行》，“我们的情意 就像天边最亮的那颗星……”那是成龙今年毕业典礼成龙教唱战友的曲目。不久，成龙将到这里与硝烟中的战友团聚，英雄不寂寞，他们永远定格青春旺季，永远年轻，永远激情澎湃……历史与现实的血脉关系绵延不断。

莒南一周，我寻觅到成龙少年足迹，找到当代最完美的英雄形象。在他身上，我既捕捉到英雄独特的闪光之处，也看到诸多熟悉的影子。能够有时间采访成龙英雄事迹有些偶然，但实属必然。记得18年前第一篇以记者身份亮相媒体采写的长篇通讯《爱洒西部》就是武警学院消防工程系学员捐资助学的感人故事。13年后，成龙高考与这所军校失之交臂，假如成龙来廊坊读书，如此优秀要强的成龙应该迟早会被我报道关注。与成龙时空最近的距离是今年8月下旬，他与发小一起游览趵突泉，然后去书店买书。那天，我因休假也到达济南，也曾游览趵突泉到书店买了书。茫茫人海，我们无缘相见……老天竟然以这种方式，让我熟悉他……

凌云壮志未得酬，满腔热血化碧涛。我懂得，成龙缘何如此坚韧与执着。是的，成龙太累了，他需要休息了……成龙太优秀了，老天嫉妒，把他借走了……不过，借走的是躯体，借不走的是精神！“我爱我凤凰涅槃般的生命！”成龙不会离开所有敬仰他的人，他一定会以另一种形式永存世间！感动延伸感动，真情谱写真情！

“悲莫悲兮生别离”，在那个雾霭弥漫的清晨，伴随一曲哀伤旋律，我登上返程列车，车厢里，眼含泪花，写给成龙几句话：

浔河，不说再见，有一种精神在传唱……

红都，不说再见，有一种感动在延伸……

再聚首，你驾着五彩祥云归来，闪耀着星空下最耀眼的光芒！

再聚首，青松翠柏是你挺拔的身姿！

赤眉山下绽放着最璀璨的英雄花！

没有冰霜，没有尘霾，泪花点点，晶莹闪烁

那是你灿烂腼腆的微笑……